冯梦龙《赫大卿遗恨鸳鸯绦》讲:“(赫大卿)为人风流俊美,落拓不羁,专好的是声色二事。遇着花街柳巷,舞榭歌台,便恋留不舍,就当做家里一般。”赫大卿在庵内玩弄四位尼姑的同时,却被四位尼姑玩弄的“自觉身子困倦,支持不来,思想回家”。四位尼姑为了能长久拥有赫大卿,“把(赫大卿)头发剃的一丝不存”,无奈之下,赫大卿只好“做尼姑打扮,住在庵中,昼夜淫乐”,最终“死在牡丹花下”。
尼姑也是人,是人就有七情六欲。武柴人可以还俗,奋进至一代女皇武则天,偶有尼姑做出淫荡之举,也情有可原,但是,作为一名受戒的尼姑,偶尔尝尝鲜也就罢了,在把赫大卿折磨的乐也思蜀的时候,本应让赫大卿离去,然而,却抵挡不住性的诱惑。
在佛教经典中,一般称尼姑为“优婆夷”,民间则俗称“师姑”。而在明代正统的法律条文或典章制度文书中,则称之为“尼僧”或“尼姑”。如明代的法律条例规定:“凡寺观庵院,除见在处所外,不许私自剏建增置,违者杖一百还俗,僧道发边卫充军,尼僧女冠入官为奴。洪武六年(1373)明太祖朱元璋下令,“民家女子年未及四十者,不许为尼姑女冠”。嘉靖六年(1527)奏准,“尼僧道姑,发还原籍出嫁。其庵寺房屋土地,尽数入官。这是官方记载称出家皈依佛教女子为“尼僧”或“尼姑”之例。
值得注意的是,明代儒佛道三教合流思想的盛行,乃至佛教的世俗化,无疑对尼姑的清修生活造成很大的冲击,随之而来的则是尼姑不再局蹐于庵院一隅,而是走出庵院,进入民间,与民间闺房女子或家庭妇女结缘,进而成为民间妇女与外界交通的媒介。更有甚者,尼姑在与世俗民间交往的过程中,恋世情结日深,宗教情感日淡,进而出现了超脱佛门樊篱的“淫尼”。这不仅是明代宗教史上的新动向,更是明代社会演进历程中出现的新的历史转向。
一、尼姑出家:逃避还是宗教虔诚
在论及尼姑出家原因之前,不妨将明代官方对尼姑出家年龄所作的规定稍作梳理。关于女子出家为尼的年龄,明代的法律作了基本的规定,并与男子出家为僧的年龄限制大有差别。洪武六年(1373)明太祖朱元璋下令,“民家女子年未及四十者,不许为尼姑女冠”。建文三年(1401),更是将女子出家的年龄上升到59岁。
与此相应,明朝廷对男子出家的年龄限制却大有不同。如洪武二十二年,明太祖朱元璋下令,“民年二十以上者,不许为僧”。换言之,男子出家必须是在20岁以下。这是要求幼年或少年方可出家为僧。这种在年龄上的两反规定,究其用意而言,显然就是为了使尼姑、僧人能安于清修,并保持佛门庵院的宗教纯洁性。
需要引起关注的是,自明代正统以后,出家为尼者已不再遵守朝廷的法律规定。如在北京的一些寺庙中,私自剃度为尼的妇女日渐增多。根据史料的记载,这些妇女“有因不睦六亲,弃背父母夫男,公然削发为尼”。可见,其中女尼的来源,既有已婚的妇女,亦有未婚的少女。究其出家的原因,显然很多是因为家庭内的矛盾。每当遇到令节或每月的朔望,她们在寺院内传经说法,“诱引男妇,动以千计,夜聚晓散”。
在说到尼姑的来源及其出家的原因之前,不妨对整个僧侣集团的出家原因稍作探讨。清初人尤侗论僧尼出家的原因道:“今日僧尼,几半天下。然度其初心,愿不及此。其高者惑于福慧之说,下者谓饥寒驱迫,不得已而出此。或幼小无知,父母强而使之,及其中道而悔,无可如何者多矣。”
从上面的阐述不难发现,僧尼出家,大多不是出于“初心”,而是一种被迫或无奈之举,显然缺乏纯真的宗教虔诚情感。如果转而分析尼姑出家的原因,那么明末清初人陆衡所作的分析也堪称一针见血。他说:“每见人家妇女,或丧夫,或无子,即有夫有子,而别有不得已,辄忿然出家,薙去其发。
这就是说,在出家为尼的群体中,多为“丧夫”或“无子”的妇女。至于那些“有夫有子”的妇女出家,她们的出家当然有其“不得已”之处,只好“忿然出家”。一句“忿然出家”,更是道出了其逃避家庭或世俗的心态。当然,节妇、贞女出家为尼更是当时的世风。
正如陆衡所言:“女子不幸而失所,天不再醮,礼也……尝有缙绅之家,许嫁而未婚者,偶值其变,父母翁姑好名,高谈守节,强其女从之,非不传誉一时,其如青春难度,白日无聊,每借焚修之计,以出家为上策。未几而祝发矣,未几而尼姑为伴伍矣,未几而参善知识矣,名刹听讲,禅房卧宿,肆焉无忌。”女子丧夫,朝廷的礼教要求其守节,这就是所谓的“节妇”。许嫁而未婚,未婚夫一死,也被迫守节,这就是所谓的“贞女”。尽管这种守节的行为可以为家庭乃至自己带来一时的虚名,但时日一久,青春难度,白日无聊,最好的结局就是遁入空门。
妇女为了守节而出家为尼,在当时的史料中可以得到广泛的印证,试举三例如下:其一,苏州府吴江县有一座守贞庵,在震泽镇观音桥内。明隆庆年间,巡宰杨忠之妻节妇毛氏建。据吴名函《隆庆庚午守贞庵建观音阁碑记》云:“忠,武林人。在任病亡。其妻毛氏哀毁过礼,结庐矢志,事死如生,依倚为尼,而居者焚修日盛。”
其二,苏州府昆山县灵峙庵,旧名水月庵,明万历末年念印禅师开山。念印禅师,是举人傅冲之妹,归有光之儿媳。傅氏年19而寡,于是剃发径山,募置马园蔬圃为兰若,初构三楹,继建禅堂、韦驮殿、净业楼、二桂堂。崇祯十五年(1642)示寂,塔葬于放生池北。念印禅师有弟子三人,均为士大夫家族女子。一位是顾文康公六世孙女,字仁风;一位是张泰符女,字无歇,一位是钱约斋女,字妙光。
其三,苏州府昆山县胜莲庵,在许墓塘北。顺治初年,无歇恒禅师所建。无歇禅师,张泰符的长女,嫁给诸生戴襄,进士徐扬贡元配之母。崇祯九年戴襄死,张氏成为守节的寡妇。崇祯十七年,明朝灭亡,张氏弃俗出家,传律华山,嗣法灵隐,以禅律教诫尼众,其道行为诸方所推重。无歇禅师即上文提到的念印禅师的弟子。胜莲庵原本为无歇禅师外祖的旧圃,其弟生员张旅庵、举人张冰庵倡购,遂成一方法席。
当然,在明代的尼姑中确实存在着一些抱有宗教虔诚而出家者,明代名僧莲池大师的妻子汤氏即为一例。莲池大师是晚明佛教界的一代高僧,他的出家时间可以追溯到嘉靖四十四年(1565)。
莲池夙志方外,鉴于父母尚在,不敢离而出家。父母双亡之后,就力酬所愿,当时其妻子汤氏才19岁。再加之前面的儿子殇亡,为此“忆子舆之规,疑未决”。莲池已而念风灯石火,时不我延,毅然薙染出家。他的妻子汤氏则回到娘家,与自己的母亲生活在一起,斋戒禅诵。不久,其母亡故,汤氏孑然寡居。当时同族之人替她立后嗣,最后选中三侄文彬。不久,汤氏亦脱簪珥为尼僧。出家之前,对嗣子文彬说:“兹无所事,后不后我,固无害。彼生而养,死而服、而殡、而祭,世法也。吾学佛,存资钵衲,殁归(门中者)维耳,夫何求哉!”为此,将所有田产房屋散给群侄,而将自己的住宅分给嗣子文彬。至于汤氏自己,则“从邻僦舍,绳枢蓬门,夕灯晨香,阒如也”。汤氏出家为尼之后,法名袾锦,与莲池一同师从关中南五台性天和尚。
上面的这段史料记载已基本道出了下面的信息,即汤氏出家,虽因其丈夫出家而成为事实上的寡妇,但从中亦可看出她自己在宗教情感上的觉悟,当然亦与莲池大师的熏染不无关系。
二、尼姑在庵院的清修生活
照理说来,尼姑所过的应该是尼庵中的清静生活。明代有一位姓孟的小姐,在去苏州惠日庵访尼姑时,曾在亭上写下一诗,诗云:“矮矮墙围小小亭,竹林深处昼冥冥。红尘不到无余事,一炷香消两卷经。”(15)此诗甚雅,基本道出了尼姑日常的清修生活。
正如明末名僧袾宏所记,在佛教整体世俗化的大势下,尼姑群体中还是不乏清修苦行、终身不干谒富贵之家者。如他笔下的严氏,在出家为尼后,仍然能保持“苦行终身”。另外,钱谦益笔下的女尼潮音,显然也是一位守戒律之尼姑。
从钱谦益的记载可知,女尼潮音俗姓金,常熟县大河人。嫁给同里人龚某,孀居自誓,仪法井井。其长子娶妻之后,辞亲出家,字曰定晖。定晖死后,潮音对次子端吾说:“汝兄往矣,吾母子何苦徽缠人世?”端吾尊母亲之旨,于是弃妻落发,与母亲一同到了苏州。潮音到了苏州后,拜尼姑真如为师。不久,潮音回到故乡,“僦居焚修,昼夜六时,佛声浩浩”。钱谦益在后面对潮音有下面的评述:“予观近日宗门,女戒锋起。阇黎上座,林立镜奁。语录伽陀,交加丹粉。咸有尊宿印证,支派流传。可羞可愍,莫斯为甚。是比丘尼,却避市廛,远离俗姓,不唱参访之缘,不挂大僧之籍。一声佛号,十念往生。旌表末法,甚难希有。斯则墨穴之电光,狂水之圣药也。”细究钱氏言外之意,在佛教界普遍世俗化的明代,尼古潮音出家清修的经历堪称“墨穴之电光,狂水之圣药”。
更有一位性恒女尼,以兴复佛寺为职责。如天台天封寺,一直被视为灵墟之处。至明万历年间,佛应运兴,寺庙达到顶盛。但至崇祯年间,因遭劫火,寺庙顿成灰场废墟。正值此时,女尼性恒,俗姓张,从金陵来到天台,以兴复寺庙旧观为志。钱谦益记其人其事道:“有一比丘尼,张氏名性恒。剃染来金陵,誓愿为兴复。坚修头陀行,一麻复一麦。誓以此身命,回向僧伽蓝。苦行五六载,地行夜叉知。乃至夜摩天,分分相传报。人天感咸悦,钱刀响然臻。梵刹黄金容,僧寮经藏阁。如移四天宫,又如地涌出。
可见,性恒女尼自剃染之后,确乎能做到“坚修”、“苦行”,犹如头陀一般。此外,黄宗羲笔下的女尼月尼,尽管已经是入清之人,但从其生活的时代来看,应该属于南明时期,所以暂且也将其置于明代尼姑的考察之列。黄宗羲著有《月尼传》,其中记道:月尼俗姓莫氏,浙江杭州人。性慧,有才,又有静德。其母原本失身青楼,当时莫氏才十二三岁,当然也不能免俗自奋,只好依从母亲一同在青楼生活。不过,莫氏人虽在青楼,却有自己的定见,即非学士大夫不见。等到与客人见面,则又非道德文字不谈。一日,问潘大夫:“所谓名业者,学从孰始?”大夫答道:“有志于名则名立,于业则业成,否则是无志者焉,足以言名业耶?”莫氏听后默然良久,道:“如斯而已。”自此以后,更加自励。一日,又问道:“所谓文词者,人从孰求?”大夫答道:“妙由天传,机由人究。致天以尽人,则文字之玄,得矣。”莫氏闻之默然良久,道:“如斯而已。”从此以后,开始每天诵诗读书,遇到学士、大夫,即稍稍能撰五七言之诗,并与他们讨论当世之务,故吴、越间往往有传诵其诗者。康熙十四年(1675)三月望,莫氏到天竺山院,礼拜慈像,寻求超脱,因而大恸。在回家路上,突然迷路,见一樵夫倚薪卧树间,莫氏前往问道:“孰路归城中?”樵夫答:“路固歧,苟致之皆可归。”莫氏问:“尔何滞于此耶?”樵夫答:“吾逃樵而归于樵也。”莫氏听后顿然醒悟,因拜樵夫并乞旨,樵夫于是看着所卧之薪,对莫氏道:“夫薪也,始出土中,天机莫遏焉。但为类材纠缪,遂屈上达之性。今吾伐之,方得脱根株断,萌蘖就败,藏瑕于烈阳之中,变其凡姿,反其静质,群妄消融,截然寂灭,以复于命,此薪之所能也,吾固怜而樵焉。”尼因进而问道:“问路知归,问薪悟脱,然吾生营营,何求可了?”樵夫答:“人性本直,流行惟光,一有所制,则直者屈,施光者受昧,不有见勇之士,力反其光,孰得其子哉?惟山中之松,溪上之月,抑之不偃,蒙之不灭,初性自如,本体常澈,人诚求之,即可了其生矣。”尼于是豁然大觉,来到清溪旁,洗去铅粉,卸却绮衣,“草曳韦入家,辞其母,往清波郭门,遂拜老尼为师,削发修禅,终其身,自号松月尼云”。
在这篇传记的后面,黄宗羲作有下面评述:“世传唐吕岩,度女妓白牡丹;宋苏轼,默化琴操事。余每论之,未尝不异其人。以为声乐之场,亦有回头向道者焉。月尼本背法失从,当艳盛之年,一旦断情欲,远凡归真,倘后日采而传之,未必非牡丹、琴操者之流欤?”一个妓女,转而向道,削发为尼,樵夫的一番开道,无疑是关键。所谓的樵夫,其人决不简单,他给女妓所讲的是一堂佛教人生课,最终使女妓皈依佛祖。
妇女一旦出家为尼,就不再涂脂抹粉,在穿着上也不可艳丽旖旎,以便与她们的清修生活相应。关于尼姑的服饰打扮,我们不妨引周清原所著小说《西湖二集》记载尼姑为例,其中记载尼姑穿戴云:“头上戴一顶青布搭头,身上穿一件缁色道袍,脚下僧鞋僧袜。”至于尼姑所从事的日课,除了在庵院中吃斋念佛之外,还负有一些世俗的宗教职责,这在明代表现为“宣卷”这样一种宗教仪式。
宣卷是明代妇女最为流行的宗教仪式。明朝人徐献忠记载:“近来村庄流俗,以佛经插入劝世文俗语,什伍群聚,相为倡和,名曰宣卷。盖白莲遗习也。湖人大习之,村妪更相为主,多为黠僧所诱化,虽丈夫亦不知堕其术中,大为善俗之累,贤有司禁绝之可也。”可见,在浙江湖州的乡村妇女中,盛行宣卷。另外,从明人陆人龙所著小说《型世言》中可知,当时苏州府昆山县、太仓州的妇女至杭州天竺进香,通常雇用一些香船。在进香途中,为了解除旅途的寂寞,除了“一路说说笑笑”之外,还“打鼓筛锣,宣卷念佛”。
其实,所谓的宣卷,即为宝卷之诵唱。根据现有的研究成果可知,宝卷为民间通俗说唱文字,多为佛家传说及信徒善恶果报故事。韵文唱词,鄙俚俗浅。然情节细致,演唱生动。在明清两代,民间宝卷之诵唱十分盛行,并深入殷富之家宅内院,女尼习之为就食谋生之门,胜于托钵化缘。此一风气,延至抗战之前,尚有余迹。明代兰陵笑笑生所著《金瓶梅》小说,其中关于女尼进入大家之宅进行宣卷的活动,所记相当丰富深入,可证尼姑确实是当时官宦及民间妇女宣卷活动的组织者。
原文地址:明代淫乱尼姑:少年入寺精尽人亡(全文)(http://www.99yangshengtang.com/tushuoyangsheng/lieqituku/142344987114028.shtml)